從昔日千億市值白馬股，到接連財務“爆雷”、訴訟纏身、工廠停產，圍繞*ST康得122億元貨幣資金去向，一年凈利潤超過20億卻還不起15億元債券等謎團一直未解開。

    中國證券報記者調研發(fā)現(xiàn)，*ST康得日前披露的前兩大應收賬款客戶十分蹊蹺。這兩家客戶和公司合作期限不到一年，即分別形成了7.12億元和6.13億元的應收賬款。在公司2018年年報中，二者還調減了9.24億元銷售金額。按此推算，應該位列公司2018年前三大客戶。而兩家客戶背后均指向“名不見經(jīng)傳”的廈門以晴集團。圍繞*ST康得和大股東康得集團背后，還有眾多“隱秘伙伴”。公司是否財務造假仍疑云重重。中國證券報記者從多個信源處獲悉，*ST康得一年的真實銷售額在20億-30億元。2013年，彼時以預涂膜為主要業(yè)務的*ST康得，就被媒體質疑過隱瞞與海外大客戶的關聯(lián)關系，向美國出口的業(yè)務存疑。

    6月10日，中國證券報記者多次撥打了*ST康得證券部電話，但一直處于占線中。

    前兩大應收賬款客戶之謎

    自從2012年年報起，*ST康得即不再公開前五大客戶和供應商名單。當時給出的原因是“屬于重要的商業(yè)機密”。*ST康得近百億營收背后，前五大客戶一直頗為神秘。

    5月31日，*ST康得公告了《關于2018年年報的問詢函的回復》。在這份公告中，公司仍未披露具體客戶名單，僅以客戶編號代替。

    此前的4月30日，*ST康得發(fā)布2018年年報，時任三名獨董楊光裕、張述華、陳東發(fā)表異議聲明時稱，“截至2018年底，公司應收賬款賬面余額為60.94億元，相應計提壞賬準備12.28億元。從應收賬款的歷史數(shù)據(jù)和回款情況分析，我們認為這些應收賬款全額或大部分收回的可能性不大，進而對營業(yè)收入的真實性表示存疑。”

    在*ST康得問詢函回復公告中，列出了公司前5位應收賬款對象。其中，前兩位是“客戶2”、“客戶1”，注冊地分別是云南省紅河州和福建省龍巖市。這兩家客戶開始合作日期分別為2018年6月27日和2018年3月31日，應收賬款期末余額分別為7.12億元和6.13億元。

    某大型會計師事務所李明向中國證券報記者分析，這兩家客戶和*ST康得合作時間不到一年，到2018年年底銷售金額就分別超過了6億元，且形成的應收賬款均超過6億元。這確實比較反常。

    而中國證券報記者據(jù)此線索進行追蹤，圍繞公司前五大客戶發(fā)現(xiàn)了更多蹊蹺。

    *ST康得2018年年報顯示，公司前五大客戶合計銷售金額29.73億元，占總額的32.49%。其中，前四名客戶銷售額分別為11.37億元、6.95億元、5.84億元、3.04億元。李明表示，按照公司目前披露的信息推算，*ST康得應收賬款前兩名客戶應該排在公司前三大客戶中。

    此外，《關于2018年年報的問詢函的回復》顯示，*ST康得第四季度實現(xiàn)營業(yè)收入-16.84億元，原因是對2018年度公司賬面原已確認的部分營業(yè)收入進行了銷售退回賬務處理。

    這兩家客戶名稱正好是“客戶1”、“客戶2”，金額分別由5.95億元調減為1.7億元，由6.59億元調減為1.60億元，合計調減9.24億元。對此，*ST康得證券部人士表示，公司回復公告中多次出現(xiàn)的“客戶1”是指同一客戶，“客戶2”也是這種情況。

    這意味著，兩家客戶不僅在一年內形成了13.25億元的應收賬款，還在2018年底共調減了9.24億元銷售收入。中國證券報記者從*ST康得內部人士處獲悉，這兩家客戶關聯(lián)的公司同時又是*ST康得的供應商。

    對此，*ST康得在回復公告中解釋，公司與兩家客戶為受托加工業(yè)務模式，具體為公司從這兩個客戶指定的供應商處采購材料加上自產膜材加工后對外銷售。其中特別提到，該供應商由客戶指定，客戶與供應商系高管任職形成關聯(lián)關系。由于前期收入確認方法不恰當，故由總額法變成凈額法。

    李明認為，由于*ST康得和其年審會計師都在公告中表示，資料不完整不充分，在此情況下進行銷售退回的賬務處理是否合理？往年都沒有，為何2018年大規(guī)模進行銷售退回賬務處理？公司第四季度營收為負，前三季度操縱財務數(shù)據(jù)的嫌疑很大。而且上市公司定期報告的財務數(shù)據(jù)披露后都會對公司股價產生影響，在第四季度進行銷售退回，核減營收，信息披露是否合規(guī)？

    此外，*ST康得回復公告中其他客戶信息也存在疑點。應收賬款金額排名第三的“客戶16”，注冊資本只有1港元。但應收賬款達5.42億元。公司還對該客戶計提了2.27億元的壞賬準備。

    兩大客戶均指向以晴集團

    *ST康得公告中的“客戶1”、“客戶2”，注冊地分別在福建省龍巖市和云南省紅河州。這兩家神秘客戶究竟是誰？

    中國證券報記者從*ST康得內部人士處獲得的一份公司2018年客戶名單顯示，*ST康得在福建省龍巖市只有一家客戶，福建冠睿電子科技有限公司，銷售產品為“3D手機配件、裸眼3D”。

    天眼查顯示，福建冠睿注冊資本8000萬元，法定代表人為張慶波，注冊地址為福建省龍巖市連城縣工業(yè)園區(qū)以晴生態(tài)園，經(jīng)營范圍為“手機、平板計算機、電視、電子元器件、電容式觸摸屏元器件、SMT電路板、航空模型……”。*ST康得在回復公告中稱，客戶1的法定代表人為“張**”，經(jīng)營范圍等其他信息與公告的信息一一對應。

    公司在云南省紅河州也只有一家客戶，名稱為紅河中匯通科技有限公司，銷售產品也是“3D手機配件、裸眼3D”。天眼查顯示，紅河中匯通注冊資本8000萬元，法定代表人為金蠔榕，注冊地址為云南省紅河州蒙自市經(jīng)濟技術開發(fā)區(qū)。*ST康得在回復公告中稱，客戶2的法定代表人為“金**”，經(jīng)營范圍等其他信息與公告的信息一一對應。

    值得注意的是，福建冠睿和紅河中匯通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天眼查顯示，福建冠睿股東變更記錄顯示，2016年6月，金蠔榕曾是福建冠睿的法定代表人，2017年8月，法定代表人由金蠔榕變更為張慶波。

    而這兩家公司均指向廈門以晴集團。天眼查顯示，以晴集團（2018年11月更名為廈門西翎澤科技集團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也是金蠔榕。以晴集團官網(wǎng)顯示，公司是一家產業(yè)涵蓋光電高科、生物工程、生態(tài)旅游等領域的多元化集團公司，擁有福建以晴連城生態(tài)科技園、云南以晴紅河科技園等。這兩個科技園與福建冠睿、紅河中匯通的注冊地址分別對應。

    6月1日，中國證券報記者來到位于龍巖市連城縣工業(yè)園區(qū)以晴生態(tài)園。生態(tài)園內很多樓都是空的，只有一個廠房在生產，有些廠房還未建成，里面堆著建筑垃圾。生態(tài)園門口立著福建冠睿招聘啟事的展板，展板已經(jīng)陳舊。而生態(tài)園內的福建冠睿公司大門已經(jīng)上鎖，里面是空的。從玻璃大門看進去，可以看到公司名稱上面清晰的寫著“Sunelan以晴”。福建冠睿保安人員介紹，公司最近確實沒有在生產。中國證券報記者隨后撥打招牌啟事上的電話，公司卻表示仍在正常生產經(jīng)營。

    *ST康得裸眼3D業(yè)務相關人士王晶向中國證券報記者表示，以晴集團當初是鐘玉控制的康得集團介紹的客戶。國內產品叫以晴手機，國外以代工為主，銷往東南亞，手機單價在700元以內，平板在500元以內。2017年，*ST康得與以晴集團談過一個業(yè)務，在以晴的手機上加裝*ST康得的裸眼3D模組。

    “當時就有高管表示反對，認為以晴以低端手機為主，而公司裸眼3D客戶定位為中高端企業(yè)。這樣的合作不符合商業(yè)邏輯。最后，*ST康得以很低的價格向以晴供貨，總共提供了三四萬套裸眼3D產品，一共幾百萬元。后來聽說又簽了10億元的合同，肯定有問題，因為公司裸眼3D業(yè)務開展的并不好，一直處于虧損狀態(tài)。”王晶說。

    一位資深手機行業(yè)專家表示，以晴集團確實比較神秘。一般手機產業(yè)鏈公司會有比較廣泛的溝通，但是以晴和國內手機產業(yè)鏈溝通不太多。業(yè)內聽說過以晴是因為公司2014年宣布要做一個幾個億的觸控顯示項目，但由于觸控顯示后來一片紅海，目前在國內各大品牌手機中均沒有看到以晴的身影。中國證券報記者在淘寶、京東上均未搜索到以晴手機的產品。

    該專家說，在手機行業(yè)，裸眼3D并沒有為廣大消費者接受，主流手機廠家也不接納裸眼3D。裸眼3D銷售不暢，沒有太多的終端客戶和實現(xiàn)規(guī)?；瘧?。*ST康得智能顯示大屏運營平臺副總裁王云2018年12月接受媒體采訪時也表示，裸眼3D發(fā)展慢的原因有兩個，除了片源的問題，第二個原因是裸眼3D產品的價格偏高，市場容量沒有發(fā)展起來。在公司官網(wǎng)案例介紹上，也只有2017年11月，三星推出的全球首款裸眼3D筆記本電腦——三星“瞳3D”，采用的是*ST康得裸眼3D三代技術這一個案例。

    營收規(guī)模是否真實

    *ST康得成立于2001年，主要產品為光學膜、預涂膜等膜材料，一度被譽為“中國的3M”。此后，公司涉足裸眼3D、碳纖維等一系列顛覆性產品。

    2010年-2017年，*ST康得的營業(yè)收入增長率和凈利潤增長率每年均超過20%，成為A股曾經(jīng)鼎鼎有名的白馬股。自2010年上市以來，公司股價最高漲幅近十倍，并在2017年躋身千億市值公司之列。2018年至今，公司股價下跌88%，市值僅剩不足百億元。

    為何千億市值白馬股一夜隕落，公司百億營收是否真實，這些成為市場質疑的焦點。

    中國證券報記者從多個信源處獲悉，*ST康得一年的真實銷售額在20億-30億元。“公司2019年一季度營收5.37億元，歸屬母公司凈利潤為-3.06億元。這比較接近公司的真實情況。”王晶說。

    *ST康得光電板塊相關人士張勤介紹，*ST康得業(yè)務主要包括三大板塊，預涂膜、光電板塊和裸眼3D。光電板塊一年的銷售金額20億元左右，在上市公司中占比70%左右，是上市公司的盈利主體。目前客戶包括京東方、三星、TCL、海信、冠捷等，單個客戶一年的銷售額在1億元左右。這些都是優(yōu)質客戶，回款及時。公司預涂膜業(yè)務屬于傳統(tǒng)業(yè)務，由于競爭激烈，差不多收支平衡。光電板塊剛剛盈利，主要是因為下屬的柔性材料事業(yè)部和大屏觸控事業(yè)部還處于虧損狀態(tài)。柔性事業(yè)部客戶都不是固定、長期的客戶，還是試用訂單。大屏觸控事業(yè)部投資大，但性價比并不高。當初上這兩個項目的時候，很多公司高管都不贊成。而裸眼3D板塊目前基本沒有客戶，還是虧損的。

    而*ST康得2018年年報顯示，2018年實現(xiàn)營業(yè)收入91.50億元。其中，印刷包裝類產品營業(yè)收入為12.05億元，占比13.17%；光學膜收入77.97億元，占比85.21%；其他業(yè)務14.83億元，占比1.62%。

    *ST康得采購方面人士介紹，公司正常經(jīng)營時每個月采購金額在1億元左右。按照公司2018年40%的毛利率估算，一個月的營收2.5億元，一年營收大概30億元。

    中國證券報記者獲得的一份*ST康得2017年內部預算表格顯示，公司在2017年初預計全年凈利潤為-3.78億元。

    值得注意的是，海外收入一直在*ST康得收入中占據(jù)重要比重。2018年年報顯示，公司境外收入為32.63億元，占比35.66%。對此，張勤表示，公司海外訂單大部分來自預涂膜，光電板塊一年海外收入2億元左右，但預涂膜的收入并沒有這么多。*ST康得2018年年報顯示，公司2018年印刷包裝類產品營業(yè)收入為12.05億元。2013年，彼時以預涂膜為主要業(yè)務的*ST康得，就被媒體質疑過隱瞞與海外大客戶的關聯(lián)關系，向美國出口的業(yè)務存疑。

    與灃沅弘關系密切

    同時，圍繞大股東康得集團存在復雜的資本關系網(wǎng)，其中包括2012年現(xiàn)身*ST康得定增認購名單的灃沅弘（北京）控股集團。

    2018年5月18日，*ST康得在回復深交所2017年年報問詢函中指出，大股東康得集團“主要資產為長期股權投資83.49億元、可供出售金額資產39.24億元。”

    中國證券報記者獲得的一份《康得投資集團有限公司2017-2019年度非公開定向債務融資工具發(fā)行協(xié)議》顯示，截至2017年末，康得集團可供出售金融資產金額較高的有：上海甄達投資管理合伙企業(yè)，年末余額12.41億元；霍爾果斯力成股權投資管理有限公司，年末余額11.05億元；湖北長江蔚來新能源產業(yè)發(fā)展基金有限合伙，5億元；新疆灃華鼎盛股權投資管理有限公司，2億元。

    其中，除了長江蔚來以外，其他三家公司都指向了灃沅弘（北京）控股集團這家公司。

    天眼查顯示，上海甄達法人代表和主要股東是安黎明。安黎明在灃沅弘旗下多家公司任職，包括擔任灃沅弘旗下北京富君投資管理有限公司、北京財迅投資管理有限公司經(jīng)理。據(jù)一家招聘網(wǎng)站信息，安黎明曾是灃沅弘的運營總監(jiān)。

    由灃華盛鼎發(fā)行的“灃華盛鼎6號基金”產品介紹頁面顯示，灃華盛鼎為灃沅弘（北京）控股集團控股子公司。“灃華盛鼎6號基金”2016年成立，主要“投資于康得新股票定向增發(fā)業(yè)務，定增成本為17.5元/股。”

    由于*ST康得2016年定增48億元全部由康得集團現(xiàn)金認購，應該可以推定灃華盛鼎6號基金參與的是2015年康得新的30億元定增?；夭楣姘l(fā)現(xiàn)，2015年贏盛通典認購了30億元。股東穿透發(fā)現(xiàn)，贏盛通典最終的大股東是灃沅弘。

    灃沅弘與*ST康得的關系可以追溯到2012年。公司首次非公開發(fā)行中，新疆華灃融信股權投資合伙企業(yè)（有限合伙）認購了1.98億元。新疆華灃彼時的股東新疆嘉華灃沅股權投資管理有限公司，股東之一是灃沅弘。

    據(jù)媒體報道，灃沅弘集團以操盤*ST康得起家，一度獲利高達10億元。

    2018年12月28日，揚杰科技的一則公告，也披露了灃沅弘與*ST康得的關系。公告顯示，公司投資了灃沅弘旗下新紀元開元57號單一資產管理計劃5000萬元，該資管計劃資金投資于康得集團基于其持有的*ST康得股票收益權設立的信托計劃。在康得集團違約發(fā)生后，灃沅弘同意受讓揚杰科技份額，但4600萬元卻被康得集團截留挪做他用。

    同樣參與*ST康得2015年定增，目前位列公司前四大股東的深圳前海豐實云蘭資本管理有限公司，也與康得集團關系密切。豐實云蘭大股東為上海豐實股權投資管理有限公司，后者是上?？淡囏S投資管理有限公司持股38.5%的股東。上海康瓏豐法定代表人為鐘玉，由康得集團和*ST康得參股，公司已于2017年1月注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