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范林成排污基地

    今年10月初，來自源頭愛好者環境研究所的志愿者張文（化名）在寧夏中衛市一片二十萬畝的美利造紙速生林中，發現多處傾倒了污染物的場地。這里緊鄰沙坡頭國家自然保護區，旁邊就是騰格里沙漠。

    “這些污染場地表面被黃沙覆蓋，我們用鐵鍬挖開，里面全是黑色的油狀物，用木棒探測有一米深，散發著刺鼻的氣味，沒有任何防漏措施。目前我們了解到有5大片傾倒點，總面積在百畝以上，傾倒的污染物疑似造紙黑液。”張文說。

    美利造紙的速生林，曾經作為防沙治沙的示范林，為何會有大規模的污染物深藏其中？是誰傾倒的？

    11月9日，中國證券報記者前往美利林區，通往傾倒點的十幾條道路均被一米高的土堆封住，只見道路盡頭一袋袋一米見方的白色包裝袋碼放成一堵堵墻，延伸幾百米長。在一處傾倒點，記者看到，五臺挖掘機正在同時作業，將深坑里泛黑的沙土挖出裝袋。現場形成了三個五六米深的土坑，坑底的沙土呈黑色，聞起來十分刺鼻。而在遠處還未開挖的地方，可以看到黑色的污泥像斑塊一樣嵌在黃色的沙土中。一公里之外，就立著沙坡頭國家自然保護區核心區的界碑。

    現場施工的工人戴著口罩，他們介紹，一個星期前就開始在這邊干活，但把沙土裝起來后續怎么處理，他們也不清楚。

    中衛市委宣傳部給中國證券報記者提供的一份通報信息顯示，在美利林區共發現14塊污染場地，總面積約12萬平方米，污染地塊均為2004年之前傾倒的部分造紙黑液。原寧夏美利紙業集團1998年-2004年期間產生的造紙黑液，委托寧夏美利紙業集團環保節能有限公司處理，美利環保將一部分黑液傾倒至美利林區。2015年2月，美利集團制漿生產線永久關閉。中衛市生態環境局目前已對美利環保涉嫌環境違法行為進行立案調查。

    當地綠發會的志愿者王青（化名）說，他曾經在美利集團上班，2003年左右公司將污水傾倒在因林場修路形成的深坑。“雖然山上的美利集團制漿生產線關閉了，但現在山下的美麗云公司仍將處理后的廢水經過三級泵站提升，與黃河水混合后澆灌林地，排放的水是否達標就不太清楚了。”王青說。中國證券報記者在現場看到，兩根大管道將水最終排進了林區的灌溉渠。

    “林區這邊地勢高，地下水豐富，且離黃河很近，常年掩埋著這么多污染物，對當地地下水安全存在隱患。”張文說。

    離林區不遠的黑山村就飽受其害。當地村民介紹，由于美利林區氧化塘污水下滲，村里很多農田絕產，土地鹽堿化嚴重。2016年他們曾集中向當地政府反映，但目前問題還沒有解決。“我曾經在這里搞養殖，打了一口十幾米深的井，出來的水苦咸苦咸的，用不了，去年我養了600只羊死了300多只。”該村民說。

    美利云聯營公司涉案

    中國證券報記者現場發現，本次污染物集中于美利林區。而當地政府部門將責任源頭指向了美利云的時任控股股東美利集團和聯營企業美利環保。

    按照官方通報信息，傾倒黑液期間，造紙黑液由美利集團產生，由美利環保負責處理。天眼查顯示，美利環保成立于1997年，早前股權關系并不清晰。直到2006年，美利云披露與美利集團合資成立美利環保，雙方分別持股40%、60%。后續美利集團持股轉移至中冶紙業，中冶紙業背后實控方為誠通集團。美利環保相關人士稱，1997年-2006年美利環保由美利集團100%持有。

    美利環保系美利云（原為“美利紙業”）的聯營企業，后者系寧夏中衛唯一的上市公司。美利云早期主營業務利潤全部來源于中、高檔文化用紙及板紙的生產、經營及銷售，于1998年登陸深交所主板市場。上市之初控股股東是美利集團，美利集團為中衛當地國資企業。2006年10月17日，美利云控股股東美利集團更名為中冶美利紙業集團有限公司，2009年8月28日中冶美利紙業集團有限公司更名為中冶紙業集團有限公司（簡稱“中冶紙業”）。2016年4月公司完成了非公開發行股票工作，北京興誠旺實業有限公司因認購公司股份而成為美利云控股股東。

    期間，美利云實控人發生過兩次變更。2006年，中衛市人民政府持有的公司第一大股東美利集團100%股權無償劃轉至中國冶金科工集團公司（簡稱“中冶集團”）。2013年2月28日，中冶集團將其持有的中冶紙業100%的國有股權以央企內部資源整合方式整體并入中國誠通控股集團有限公司（簡稱“誠通集團”）。

    前述美利環保人士告訴中國證券報記者，涉事黑液的傾倒點不在美利集團和美利云林區范圍，而是在林業公司（即中冶美利西部生態建設有限公司）。天眼查顯示，林業公司系美利云前控股股東中冶紙業所有。

    不過，在美利林區三級泵站附近的一個氧化塘，中國證券報記者看到墻上張貼的《氧化塘工藝流程及運行管理規定》中提到，“氧化塘總蓄水能力600萬立方，承擔著中冶美利股份有限公司（美麗云前身）、中冶美利漿紙有限公司廢水深度處理”，氧化塘資產為中冶美利股份有限公司。

    浙江高庭律師事務所合伙人汪志輝律師告訴中國證券報記者，政府部門立案調查的公司是美利環保，未來接受處罰的是美利環保。美利環保由上市公司持股40%，即使廢液傾倒時上市公司尚未入股，但未來接受處罰時，美利環保是上市公司聯營公司，對上市公司會有影響。“如果上市公司認為其入股當初，原股東沒有披露相關可能發生的損害，對其造成損失，那么可以在美利環保承擔損失后，向原股東主張損害賠償，但美利環保得先承擔處罰。”

    值得注意的是，美利云此前曾數次被查出環境污染問題。原國家環保總局2003年公布的污染查處函件顯示，一個時期以來，美利紙業（美利云）為片面追求經濟利益，將大量嚴重超標的廢水直接排入黃河，對黃河上游造成嚴重污染。此外，2016年2月和2016年6月，美利云曾兩次被中衛市環境保護局行政處罰，原因分別是公司廢氣排放口氮氧化物長期嚴重超標，工業固廢污泥隨意堆放在中冶美利漿紙有限公司院內進行晾曬。

    生態脆弱地區更應嚴監管

    美利林區的污染影響幾何？西北政法大學環境法律與政策研究中心主任丁巖林說，污染場地靠近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美利環保的造紙黑液傾倒行為十分惡劣，會造成嚴重的環境污染。有機物治理起來非常難，清理成本可能要上百萬，而污染地下水的恢復可能要幾十年。美利環保涉嫌構成污染環境罪，未來還可能涉及到民事公益訴訟的問題。

    事實上，騰格里沙漠地區近年來污染事件頻發。除了2014年的騰格里沙漠大規模排污事件，2018年中央第二環境保護督察組向寧夏反饋的環保督查“回頭看”及專項督察意見中指出，“騰格里沙漠違法排污問題引起中央高度重視，但此次‘回頭看’仍發現整改不夠徹底，藍豐化工廢氣收集處理不到位，廠區周邊異味十分突出；瑞泰科技廢水多次超標排放，約6000噸氯化鈉結晶鹽（危險廢物）長期堆存；園區污水處理廠每天仍有約1萬噸尾水排入照壁山人工濕地。”

    對此，環保專家認為，騰格里沙漠表面一片荒漠，生態圈非常脆弱，污染治理成本比其他地區更高，更應該嚴監管，提高環保排放標準。

    丁巖林說，污染事件頻發一方面是企業自身責任，另一方面也反映了監管的問題。需要監管到位，運用大數據、在線監測等高科技手段分析企業是否偷排，污染防治設施是否正常運行。騰格里沙漠邊緣人煙稀少，監管難度確實比較大，應該多依靠科技手段。

    隨著重化工產業向中西部地區轉移，化工園區成為了污染的重災區。如中衛市工業園區就有8家化工醫藥企業。

    丁巖林認為，這實際上反映了一個污染轉移的問題，原來的化工園區大部分在東部沿海地區，近年來因為安全問題，監管要求不斷提高，企業成本也在提升。西部地廣人稀，可能有更多優惠政策招商引資，因此化工園區在不斷向中西部地區轉移。

    “不過，具體哪些企業能進，哪些不能進，要根據當地環境承載力來決定。引進來以后的企業要加強監管。如果引進其他地方本就污染嚴重的企業，會對西部地區環境造成更嚴重的傷害。”丁巖林說。

    騰格里沙漠邊緣，國家級自然保護區附近，防沙治沙示范林，近期卻被發現多處排污池藏身其中，并迅速成為輿論關注的焦點。11月9日，中國證券報記者走進位于寧夏中衛市的美利林區，現場正在對污染物進行重新清理處置，多臺挖掘機轟鳴作業，深埋黃沙下的黑色黏稠狀物質被挖出打包封存，沿線白色包裝袋碼放成一堵堵墻，延伸幾百米長。

    11月10日，官方最新通報顯示，污染場地系1998年-2004年寧夏美利紙業集團環保節能有限公司（簡稱“美利環保”）將原寧夏美利紙業集團（簡稱“美利集團”）產生的部分造紙黑液傾倒所致。中衛市生態環境局已經對美利環保涉嫌環境違法行為進行立案調查。

    2014年騰格里沙漠發現大規模排污曾震驚全國，如今沙漠邊緣再現大面積污染物。值得注意的是，當地政府部門將此次污染事件的責任源頭指向上市公司美利云的時任控股股東美利集團和聯營企業美利環保。有律師指出，美利環保由上市公司持股40%，即使廢液傾倒時上市公司尚未入股，但未來接受處罰時，美利環保是上市公司聯營公司，對上市公司肯定會有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