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曉春（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互聯網法治研究中心執行主任）

    夏杰（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互聯網法治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員）

    6月15日，網貸平臺唐小僧理財APP發布因系統升級暫停經營的公告。16日，唐小僧母公司資邦金服網絡科技集團有限公司因涉嫌非法集資，被上海市公安局浦東分局經偵支隊依法調查，并被查封。自稱有央企背景、交易量近800億元的P2P平臺唐小僧正式“爆雷”（“爆雷”在業內指P2P平臺因逾期兌付問題或經營不善而停業的現象），各地的該平臺投資人涌現浦東分局經偵支隊排隊立案，遞交報案材料。此后引發連鎖反應，截止6月24日，又有多家網貸平臺發生多米諾骨牌式的擠兌效應，其中包括不少已經采取了銀行托管的平臺。這使得網貸平臺監管和投資人權益保護再次進入公眾輿論的視野。

    “網貸”是一種通俗的說法，通常指的是網民通過網絡便捷地進行出借或其他投資行為的途徑，除了常見的網絡借貸行為之外，也有些互聯網金融平臺還會代銷貨幣基金、保險、銀行理財等產品，給投資者提供相對多樣的投資選擇。“唐小僧”所屬的是其中比較典型的P2P平臺，即“網絡借貸信息中介機構”，通過提供信息、撮合交易等方式提供“點對點”借貸服務。對于投資者來說，P2P最重要的屬性就是收益明顯高于銀行理財等傳統金融產品。但是，另一方面，近年來周期性爆發的P2P兌付危機，也時刻提示著這一投資方式潛在的高風險。

    網貸的多重風險

    導致P2P平臺的“爆雷”原因多樣，主要可以歸結為三類。

    第一種最為惡劣，是虛構高收益借貸項目進行欺詐。P2P平臺通過發布超高收益項目吸引投資人，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集資詐騙、用新賬還舊賬樹立短期信用的龐氏騙局等性質惡劣的事件，最后被迫停業、經偵介入、提現困難，甚至出現平臺跑路。這類行為通常涉及刑事犯罪問題，曾經引起廣泛關注的e租寶、錢寶網等案件都涉嫌集資詐騙的問題。對于這類情況，相當一部分是利用了投資者對于高收益的盲目追求，甚至有相當一部分投資者本身就抱著“賭博”的心態參與其中。因此，投資者需要保持理性和克制的投資心態，避免“觸雷”。

    第二種情況是平臺經營能力不足和管理不善導致的風險。對于那些開展真實借貸業務的網貸平臺，相對于傳統的金融機構，一方面通過互聯網極大擴展了用戶群體，在資金管理、借款人的資質審查、內部管理和風控等各個經營環節都需要具備很強的專業能力；另一方面，網貸平臺的準入和備案制度還沒有全面落地，目前市場上的網貸企業還是魚龍混雜，有很多平臺的經營和管理能力并不能很好地匹配控制風險的需求。

    實踐中，平臺有可能為迎合投資人短期投資的偏好而“拆標”，即將大額度拆成小額度，或把長周期拆成短周期，并建立內部的資金池或風險準備金來應對拆標帶來的資金周轉需求。但是，如果缺乏專業人士的精確設計以及后續投資者的跟進，在準備金不足的情況下，平臺缺乏為逾期和壞賬兜底的能力，就會因資金流動性問題而產生提現困難，甚至出現倒閉的風險。

    第三種風險是系統性的行業風險。對于金融行業來說，擠兌是包括銀行在內的所有機構的終極性風險，在經濟和社會穩定的情形下，具有較強信用的金融機構一般不會發生擠兌問題。但網貸是一個投資者信心高度不足的領域，在追求較高收益的同時，投資者對于平臺的“跑路”或“爆雷”長期處于惴惴不安的狀態，所以一個平臺的爆雷很容易發生多米諾骨牌的傳遞效應，尤其是對于具有類似特點的平臺。“唐小僧”的爆雷的確就發生了擠兌危機傳遞的后果。而對于經營真實業務的平臺來說，投資者的大規模提現也是致命的，即使不會直接導致平臺的倒閉，也會對正常經營造成嚴重的打擊，從而進一步影響投資者信心。

    現有監管對策“防不勝防”

    事實上，為了對網貸平臺的風險進行有效監管，更好保障投資者合法權益，政府已經出臺了一系列文件，也從多個層面作出了監管的努力。2016年8月，由銀監會會同工信部、公安部、網信辦共同發布的《網絡借貸信息中介機構業務活動管理暫行辦法》，即對P2P機構行為規范給出了較為系統和全面規定。

    具體而言，該《暫行辦法》以負面清單形式劃定了P2P機構業務邊界，明確要求其業務范圍不得超出“中介”的身份，并規定其不得吸收公眾存款、不得設立資金池、不得向出借人提供擔保或承諾保本保息等十二項禁止性行為。簡而言之，就像房產中介一樣，網貸平臺的主要功能在于審核借款人資格和項目的真實性，以及提供信息撮合交易，不得對于資金安全進行承諾和背書，也不能將投資人的資金與自有資金混合形成資金池。

    此外，出于對風險管控的需要，《暫行辦法》還包含一系列監管措施：要求網貸機構進行備案登記；借貸金額單人單企業的限制（在同一個網貸機構分別不能超過20萬元和100萬元人民幣）；充分披露信息和風險的義務；第三方機構評估機制；重大風險報告制度；技術安全等級的達標等。

    監管政策可謂完善而考慮周全，但目前以網貸平臺“爆雷”為典型表現的互聯網金融亂象仍然存在，一方面是因為監管細則未能出臺并落地的問題，另一方面，究其根本，應當是互聯網新類型商業模式及其風險，與傳統治理和風險防控措施之間出現的磨合真空期所致。互聯網去中心化創新和發展的模式，無論對于個人投資者，還是政策制定者、風險監管者，都存在著高度信息不對稱的情況。

    網貸機構經常會以“國企背景”“上市系”“多輪創投”等裝飾自己的首頁，這其實就是一種獲得背書的努力，試圖讓投資人通過這些“高大上”的標簽對自己產生信任。而隨著監管政策對于“資金存管”的要求和強調，“資金存管”也成為了機構用來打消投資人風險疑慮的重要標簽，有時候甚至也會利用投資人的信息不對稱，而使用所謂的“資金托管”的概念“暗度陳倉”。

    例如，“唐小僧”就曾經宣稱和新浪支付合作資金托管，并稱其母公司資邦金服與上海銀行達成全面戰略合作。而實際上，它使用的是新浪支付的資金帳戶管理服務，僅僅提供充值和提現渠道以及賬戶存款業務，唐小僧依然對資金擁有完全控制權，新浪支付并不會起到一個監督資金流向的功能，從而也談不上增加安全性。而今年以來“爆雷”的某些其他網貸平臺，其中也不乏已經真正完成銀行資金存管的，可見銀行資金存管也并不是萬能的風險防控措施。

    風險防控的創新方向

    針對信息不對稱這一核心問題，需展開有針對性的、多元化的風險防控機制建設。首當其沖的是強化信息披露制度，將信息披露作為重點監管方向，并制定相應的細則。例如，要求企業在進行信息披露的同時給出可核實的渠道和方式，對于信息披露中可能出現的誤導、造假甚至欺詐行為，應當進行嚴懲并及時公開通報。與此同時，積極鼓勵市場第三方機構發揮評估和監督作用，如公眾舉報獎勵等措施。概括而言，就是通過分散式的市場機制和激勵，以及聲譽機制來解決信息不對稱問題。

    其次，相關監管部門還需著重加強配套基礎設施的建設，特別是統一的征信平臺和信用機制。可融合最新的金融科技和用戶畫像技術，使網貸機構得以便捷地接入平臺，有效共享信息和數據，建立相關領域白名單和黑名單等制度。而對于“老賴”則可納入否定性信用評分機制，使其在信用社會寸步難行，從而形成有效威懾。

    最后，制度建設和規則細化應當充分發揮并聽取行業的聲音，倡導由產業自下而上形成風險分類和評估模式，形成動態而具有靈活性的產業標準，進而為統一決策提供參考制度樣板。與此同時，積極倡導行業最佳實踐樣板，通過專業性的評測來促進優秀企業公信力的建構，避免劣幣驅逐良幣，真正使網貸行業能夠發揮在民間借貸中的生力軍角色，構建普惠金融良性、健康發展的長效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