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券時報記者 王小偉 曹晨

    隨著長期資金的入市以及A股生態的優化，價值投資理念越來越深入人心。不過從某些個股短期表現來看，“惡莊”魅影難言完全驅散。3月17日和18日新智認知（603869）閃崩后連續跌停，成為A股公司遭遇“惡莊”魅影的最新案例。

    “對于新智認知，雖然市場中有殺豬盤的解析，但是按照慣例，殺豬盤通常不會采用如此暴力的跌停出貨手法。”旗下操盤千萬元規模的投資公司負責人王燦對證券時報·e公司記者表示，“在我看來，極有可能是一些高杠桿的游資在延續此前東方時尚（603377）、美好置業（000667）等個股的資金套路，使公司股價遭遇‘一字斷魂刀’。”

    實際上，即便在去年大盤行情走勢上揚之際，個股閃崩案例也偶有發生，但從個股基本面看，找不到實質性誘因；從盤后龍虎榜數據看，也只能發現一些“暗線”；只有通過對參與資金的深度調查，才能看出游資控盤的本質以及改換跌停出貨策略、實現空間換時間的深層緣由。

    雷同的閃崩

    新智認知股價3月17日早盤閃崩，以及18日一字跌停，一度被市場視為“殺豬盤”再次出現，倒逼公司發布澄清公告，表示公司相關各方均未策劃、參與該事件，亦未授意他人策劃、參與該事件，與該事件無任何關聯關系。同時，公司已向相應監管機構反映相關情況。

    新智認知是否果真遭遇“殺豬盤”呢？在王燦看來，雖然閃崩和跌停非常詭異，但是從成交額來看，即便有“殺豬盤”出現，也肯定是很小的一部分，并不是主因。“這個票并不是融資融券標的，爆倉概率不大。從目前跡象來看，很有可能是前期資金或者近期入場的場外配資資金的運作，在采用‘一字斷魂刀’的模式出貨逃生。”

    王燦之所以會有這種看法，與在新智認知案例之前，市場就有不少類似的閃崩案例出現有關，而且有部分案例出現非常巧合的“雷同閃崩”特征。

    典型案例為美好置業。雖然2021年1月上旬公司股價運行平穩，但自1月15日起，美好置業開啟了閃崩暴跌模式，15個交易日內9次上榜龍虎榜，累計跌幅超過50%。與美好置業1月15日同時閃崩的還有東方時尚，在基本面沒有重大變化的情況下，公司股價連續三日跌停。

    “當時我們團隊在復盤時就分析認為，美好置業為房地產開發企業，而東方時尚公司屬于機動車駕駛員培訓行業，兩個主營業務完全無關的個股，在收盤前同時跌停，這就顯得頗為詭異。當時市場所關注的因素是，兩家公司存在一個共同股東；而我們所關注到的則是，兩家公司都遭遇同一席位的砸盤。”王燦表示。

    這位共同的股東為東方時尚投資有限公司（下稱東方時尚投資）。截至2020年三季度，東方時尚投資持有東方時尚32.50%股權，為其控股股東。另外，東方時尚投資持有美好置業1.77%股權，為后者第三大股東。

    而王燦團隊拆解龍虎榜單發現，兩家公司均被多家溫州地區營業部大舉拋售，最大賣出前5個席位有2個席位完全一樣。

    1月15日，美好置業盤后龍虎榜顯示，申萬宏源證券瑞安羅陽大道營業部、華福證券溫州甌江路營業部、申萬宏源證券溫州車站大道營業部等3家溫州地區席位現身賣出榜單，合計賣出金額達6465.63萬元，占到個股當日成交總額34.99%。類似，東方時尚15日盤后龍虎榜數據也顯示，華福證券溫州甌江路營業部、申萬宏源證券瑞安羅陽大道營業部現身賣出榜單，合計賣出3590.81萬元，占到東方時尚當天成交總額25.02%。

    申萬宏源瑞安羅陽大道證券營業部和華福證券溫州甌江路證券營業部，是何原因在同樣的時間作出同樣的操作呢？這引起了王燦團隊的注意。

    更早之前，被市場視為當季“跌停王”的康隆達（603665），在2020年12月28日從年內高位突然閃崩，而率先跑路的席位里，也有華福證券甌江路營業部的身影。彼時康隆達龍虎榜顯示，華福證券溫州甌江路證券營業部位居賣二位置，賣出金額1887.16萬元。

    “我們認為，華福證券溫州甌江路營業部和申萬宏源瑞安羅陽大道營業部是同一機構控制的2個席位，同進同出；東方時尚，美好置業、康隆達大概率都是這家機構大額交易的股票，交易手段高度類似游資，手法兇悍，動輒用跌停悶殺股價。”王燦表示。

    被相中的特征

    從盤后龍虎榜來看，新智認知表現出更為明顯的資金對倒特征。以3月18日為例，大舉砸盤賣出的國元證券杭州密渡橋路營業部繼續賣出1749萬元，不過又同時買入了1188萬元，凈賣出561萬元。除了單一營業部對倒之外，還存在不同營業部間的對倒，信達證券溫州新城大道營業部買入567萬元，另一家溫州地區的營業部平安證券溫州大道營業部則賣出834萬元。

    “溫州幫”的現身，加重了市場對于新智認知莫名跌停的疑慮。浙江地區資深私募人士張毅向記者介紹，“一般市場上把江浙一帶尤其是溫州地區的席位稱之為溫州幫。這些席位善于協同作戰，共同炒作股票而得名，但操盤手也不一定是溫州人，操作手法一般會提前建倉埋伏一只股票，善于利用市場的跟風心理，連續拉升吸引市場跟風資金介入，經常都是砸盤出貨。而被溫州幫選中的標的分時圖走勢很不流暢，直上直下跳躍大，拉升打壓幅度都比較大，一般會出現明顯的斷層。”

    “從美好置業與東方時尚案例來看，華福證券甌江路營業部作為江湖上知名的私募敢死隊集中營、溫州游資的聚集地，就有一個親密盟友申萬宏源瑞安羅陽大道營業部。根據我們團隊統計，在一年時間里面，兩家營業部資金同步登頂龍虎榜操作次數達9次。”王燦表示。

    除了龍虎榜營業部方面的微妙特征，拆解前述閃崩案例，雖然分屬不同行業、不同區域，但是也有不少其他的相同之處。

    第一，均屬于偏小市值個股，百億市值以下。“盤子小好控盤，而各路游資的資金有限，且大部分具有較大杠桿，時間成本極高。這是游資往往偏愛A股中小盤股票的核心原因。”張毅分析說。

    第二，完全或接近于全流通，股權分散性高。以東方時尚為例，公司股東戶數從2020年9月的5300多戶，迅速上升到2021年2月的1.5萬戶以上。“一般而言，股權分散導致利益群體較多，因此股價上漲的誘因較多，股性就相對活躍，這樣也備受游資青睞。”張毅表示。

    第三，業績表現不佳。新智認知、東方時尚、美好置業等公司在遭遇連續跌停的期間，都出現過凈利潤大幅下滑甚至虧損的情況或者預期。“從多數案例來看，游資介入這些公司的操盤理念，或與豪賭題材性機會或者業績反轉有關，一旦概念或業績不及預期，或者突發其他利空，前期介入的短線資金立即用跌停出貨。”張毅介紹。

    何以跌停出貨

    按照通常的操盤模式，游資通常會提前埋伏，然后在行情好的時候伺機拉升出貨變現。不過，從新智認知、美好置業等案例來看，跌停出貨卻成為市場盤面的新特征。

    “從新智認知案例來看，出貨資金有幾種可能，此前的主力資金出不來了，沒辦法只能往下砸盤；砸出窟窿之后，要么不做了，要么再從底部慢慢買上來，這樣的話通過攤薄成本也能實現解套。”王燦對記者表示。

    華北地區某大型私募人士李哲也向記者證實了二級市場中游資存在跌停出貨手段。“游資在做一只股票時，一般需要四個過程，即吸籌、洗盤、拉升和出貨。其中洗盤階段，游資擁有的籌碼不斷增多達到控盤標準，通常占流通盤30%，這時通常才會進行底部拉升，大幅脫離持倉成本區；拉升階段吸引大量散戶買入；最重要的則是出貨階段，要么高位橫盤出貨，要么二次拉升后打壓出貨，而從近期案例來看，資金選擇跌停出貨的頻次正在增加。”

    在部分市場人士看來，部分公司出現股價異動，與上市公司或者大股東市值管理的訴求密不可分。“一些上市公司或者股東方面通常會尋覓市場人士合作參與市值管理，而這背后就有不少配資公司參與，若杠桿資金出現問題，就會出現閃崩甚至引發多家公司股價大幅下跌的連鎖反應。”王燦分析說。

    從新智認知案例來看，確實也存在市值管理的動力。從去年底開始，“新奧系”先是從新智認知剝離“現金奶牛”新繹游船100%股權，今年3月又醞釀作價13.7億元將新繹游船注入西藏旅游。不過這筆運作需要得到來自新智認知重要股東之一張滔的支持。今年1月底，張滔將3600萬股股份辦理股票質押手續，質權人正是新智認知控股股東新奧能源供應鏈有限公司，“新奧系”維護股價的驅動力量明顯增強。

    雖然前述猜測暫時不能得到來自“新奧系”的證實或證偽，但是在市值管理過程中，杠桿資金參與其間卻是常態。“很多時候，市值管理的資金是利用高杠桿的場外配資資金，杠桿資金的時間成本很高。若杠桿資金出現問題，無奈之下，操盤方會不計成本選擇砸盤甚至跌停出貨，而跌停的情況也可能實現資金正流入，不存在股價與資金流入正比例關系。”李哲表示。

    跌停出貨往往抬升市場恐慌，資金還何以獲利呢？王燦認為，這往往是一種不得已而為的出貨方式。“不少資方都在遭遇新常態。”王燦對記者表示，從去年以來，局部地區的場外配資遭遇排查，此前仁東控股的連續跌停就與嚴查配資密切相關。

    跌停出貨的方式兇悍直接，往往引發市場恐慌。那么這種暴力出貨如何實現獲利呢？張毅表示，“可能的一種情況是，配資公司做局市值管理團隊，比如提前買入大量股票，待股價上漲之后大量拋盤獲利，若跌破平倉線，則強制賣出，保障劣后資金不受損失，即賺了利息又收獲了股價上漲的收益。”

    上市公司“拆彈”

    在王燦看來，遭受高位莊股或殺豬盤的股票，在基本面沒有重大好轉的前提下，多年內都有可能漲不起來。“不明原因的閃崩，不明原因的暴跌，一般都是那些平庸之股，潛伏在里面的大資金不耐煩了，沒心情和時間再花資金去誘多去震蕩了。直接天天跌停，能出多少是多少。”

    可以確定的是，對于二級市場資金面的這種出貨手法，上市公司方面通常難以知曉，投資者也難以從公司基本面找到原因。

    以新智認知為例，從公司基本面來看，雖然有剝離“現金奶牛”新繹游船100%股權，不過此前早已經被市場消化，近期并沒有明顯變化，反而有利好現身。例如，3月16日，新智認知還發布了一則公告稱，全資子公司西藏博康智能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將所持北海新繹游船有限公司100%股權轉讓予新奧控股投資股份有限公司，股權轉讓款作價13.70億元，截至目前，公司已收到13.70億元全部股權轉讓款。另外，新智認知在與投資者互動時還表示，一體化指揮調度技術國家工程實驗室已于2020年內完成項目驗收。

    不過，隨著以“溫州幫”為代表的“惡莊魅影”的頻頻閃現，上市公司也在從被動等待逐步轉向主動應對。今年1月19日，就在股價出現連續三個跌停之際，東方時尚火速公告，擬回購股份用于員工持股計劃，回購金額1.5億~3億元，回購價格不超過27.87元/股，相較于1月20日開盤時的最低價格而言，最高回購價格高出一倍。股價同期連續大幅下跌的美好置業也選擇出手護盤，回購動作也火速落地。

    王燦認為，一些游資炒作股票的手法雖然兇悍，但是很難發現其明顯違規的表征。“它往往既沒有內幕交易，也較難判斷通過自買自賣操縱股價，游資就像海洋里的一條大白鯊，哪里有腥味就往哪里鉆，不管是否捕食成功都迅速離去，來去如電。如果有小魚距離它近避之不及，只能自己承受殃及池魚之苦。”

    李哲表示，“對于中小投資者而言，還是應該遠離一些劣質績差股，股價難以上漲的同時，往往還可能遭遇無妄之災；而對于上市公司來說，最重要的還是要構筑核心競爭力護城河，這才是公司股價與二級市場資金博弈能夠取勝的終極籌碼。”

    （注：應采訪對象要求，王燦、張毅、李哲均為化名